第六章 一夜暴富

　　汴京西郊西北后侧的张家村。

　　这一天，苏远和妻子张氏，默默地看着房间里，就摆在床上的三个装着铜钱、银子，总价值共七十几万钱的大箱子，默默无语，并在无声中张氏的眼泪就那么的涌出来，如决堤之水。

　　十几年的相濡以沫，十几年一个铜板，一个铜板的计较，在贫寒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体面，却因无意间在家门口“捡”了一个人，忽然春暖花开，一夜暴富！

　　于是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。

　　张氏默默地把那两个箱子都打开，呆呆地抓起那些铜钱，抓起那些银子，再让铜钱、银子从指缝中漏下，听那种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，一遍又一遍，如最虔诚的朝圣徒，在通往那一座圣山的路上，一跪一拜，但坚定不移。

　　“夫君！”

　　“娘子！”

　　泪眼看着泪眼，笑着、哭着、抱着，最后夫妻俩就睡在铺满钱币的床上，却始终半梦半醒的，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。

　　而一日一夜的煎熬与兴奋之后，张氏似乎也一下子觉悟了很多新的生活哲理。

　　于是第二天一早，她第一次端庄中，大大方方喊了陈笠第一声：叔叔。

　　她这一声“叔叔”，喊得发自肺腑，没有自卑，没有忐忑，而只有觉悟后的心安。

　　只因为从这一天开始，她真正把陈笠看成了家人，但那无关于钱财，而只取决于人性。

　　而同时一时间的汴京城，丝袜和高跟皮鞋带来的风暴余波却竟然越刮越烈。

　　有人拔出寒冷锋利的剑，用剑尖顶住某些人的脖子，只为求出让一双、两双丝袜。

　　有人用泼天的权势，二话不说的直接抢夺，事后还要冷冷的发话：像你们这些商贾人家也配用这等事物？

　　然后，仅仅只是两天时间，京师中那撮最顶尖的一些权贵们，就查到了风暴的源头。

　　于是各路人马一路向西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杨枊青青，枝条新绿，清清小河潺潺不息。

　　一顶斗笠，一杆鱼竿，但钓一河荡漾之水。

　　陈笠的生活节奏，似乎仍然是那么悠闲、惬意，并在春日的暖风中，只觉桃花流水鲫鱼肥。

　　忽然只见张枫匆匆地来到陈笠身后，一边望望那河中那久久不动的鱼标，心里想着，这莫不是太公钓鱼？但现在可不是殷商那会了。

　　一边脸色有些不太好地问：“自重，为甚不答应与赵家续约，难道赵家的来头还不够大？还不够诚信？”

　　只是陈笠仿若没听见地继续钓鱼。

　　但另一边，不知什么时候转出一个脸面像白馒头一样的，胖胖的中年文士，他替陈笠回答道：“因为先生才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，而你不是。”

　　张枫不爽扭头看向胖胖的中年人：“你是谁？”

　　  “某陈汲。”  胖胖中年人陈汲随意应付了下张枫，而后就冲陈笠一拱手，拿出一张贴子，双手递上，一边道：“自重先生，吾主听闻西水有奇人、异人陈自重，不胜心喜仰慕，只因不意冒昧前来打扰，有失礼数，特遣陈某前来先行接洽，此是吾主拜贴，请收下。”

　　陈笠把鱼竿交到身边的丫头秋紫手里，接过一看，一堆奥涩的文言文废话，真正内容就是两件事，一是对方今晚想在遇仙正店设宴款待自己，顺带会晤，二是这个人自号“浔江散人”。

　　浔？浔阳？

　　陈笠微微而笑，根本没废话地道：“好，到时某自去。”

　　胖胖中年人陈汲都因陈笠的爽快愣了愣，不由目光一边在陈笠的脸上、身上转动，一边正色道：“哪里话，怎敢让自重先生自行前往，若自重先生无事，陈某已备好马车，随时可以接迎先生大驾前往。”

　　河边不远的路上，正有几匹马，和几名随身带刀、长身挺立的青年，以及一辆这个时代的豪华马车，看来就是这位陈汲的随行人马。

　　不过陈笠也没有马上就跟对方走。

　　而是先冲对方一笑道：“现在时间还早，先生没事的话，不如先跟我去喝杯茶，然后差不多时间时，我们再出发如何？”

　　陈汲心情愉快，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，当下连忙点头答应。

　　他也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顺利，其实他已知道很多前来的人马，连见都见不到这位神秘的陈自重，一般出面接待来访者的，是张家村本地叫苏子玉的落魄文人，加上可能就此时立于陈自重身边的这位粗野老汉，原禁军军士，现张家村的耆长张枫。陈汲对一些基本情况其实已掌握。

　　陈汲与他的人，一来便下了“重金”地四处打听，没想到的是，还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传闻，当地一些人说陈笠，还是一位奇人、异人，自称来自青云山、青云门？

　　陈汲和他的人也因此地，费了一番功夫，一路寻到河边，才见到正主，本以为这个人连京师人马的面都不肯见，可能是很难说话的人，他都已经想好了，要怎么劝说陈笠，或者万一不行的话，说不得也要出言点醒一下这位年青人，让他明白，官大并不意味就真的权大，真的什么都能管到。

　　当然，现在不需要了。

　　他有一种直觉，这个叫陈自重的奇怪年青人，似乎看了一眼拜访贴后，就明白了自己背后站的是谁，及明白了那其中的轻重。

　　只是在京师，连很多官员都不把他的主人放在眼里，甚至对着干，如仇如寇的……为什么这位年青就看好自己的主人呢？

　　于是，在跟着陈笠回到苏远家里的路上，这位陈汲左思右想，忽然间他的目光便被陈笠身上的那一套素色无华的青色衣衫吸引。

　　此是什么衣料？

　　而且这样的款式，一丝花纹也不见的，却自显品级，穿在他的身上，衬托的这个年青人精神、自信、沉稳、内敛，不见丝毫傲气，却也不见丝毫卑微。有的是给人平和似水的感觉。

　　甚至，看到陈笠后，陈汲觉的真正的上等人，就应该像这位陈自重这样，不追求华丽的装点，不炫耀富贵的奢华，不然就像一个戴满金戒指、金项链的土财主那样，一看就是个暴发户，又俗又土。

　　只是很多人，包括自己，就算明白其中道理，但又有几人，真敢于无视世俗的习惯和眼光？

　　于是，这位陈汲跟着陈笠进了苏远的家后，哪怕是眼见到苏远的家贫寒如洗，态度反而越发的谦逊。

　　只是不管是张枫，还是苏远，都像两只热锅上的蚂蚁，在陈笠身边左右的乱转。

　　他们感觉陈笠忽然表现出有意不再跟赵家合作的意向很不好，很有点背信弃义的嫌疑与不厚道了，而且三天前，他们可是深深的体验了一把京师那些商人的冷漠和傲慢，整整一个上午，那些商家的嘴脸全都是一幅吃了人，还不吐骨头的样儿，哪怕是只要是正常人，只要是智力及格，都应该明白，那种新事物的稀有之处，动人之处，以及很可能大赚特赚。

　　然而那些商人，连一丝丝的担当都没有，他们似乎只肯认可与接受即成事实的结果。

　　然后真的成功了，轰动了，爆炸了……才想起来要补救吗？

　　但可惜，这是独家独门买卖，甚至苏远和张枫敢于用祖宗的名义担保，在大宋，加上辽国、西夏，没有任何人，任何作坊，可以制造出那样的商品。

　　所以，他们觉的根本不用害怕谁，毕竟这里可是京师一带，不管怎么样，对手来头多大，总归是要讲点底线的，何况赵家也不是可以随便欺压的，他们记得那掌拒早就拍胸说：你们放心，别的地方不敢说，但在京师，我们赵家不怕任何人，更别说合法合理经商，更不用怕谁。

　　也就是因为这样，一方面赵家商铺才显得难能可贵，诚实有信，另一方面，万一得罪了赵家，会有己方的好果子吃吗？

　　只是碍于中年胖子陈汲就坐在陈笠的对面喝茶，苏远和张枫一直找不到开口劝说的机会。

　　但是现在不开口的话，等陈笠真去了赴宴，到时就怕想补救都没办法了。

　　所以等陈笠与陈汲喝了一会茶，那么随意地说了说话后，张枫不管不顾地冲上去，拖起陈笠就走。

　　陈汲一愣，手里刚刚揣起的热茶，就那样的停在空中，顿了顿才移到嘴边。

　　而张枫直接把陈笠拖到后门时，苏远也跟了过来。

　　张枫：“自重呀，这样不好吧，我们与赵家合作的好好的，为何又要变卦？”

　　苏远也劝道：“自重，我听闻赵家一直为人正直和善，他们家还是书香世家，而那陈汲以及他背后的主人，不知何来历，但我想，莫过于赵家，你可要想清楚了。”

　　陈笠拍了拍张枫的手臂：“你们放心，我不是说从此就不再跟赵家合作了，到时仍然可以给赵家一定的份额，但是赵家的份额，相比这一家可能会要少一些，因为什么呢，因为赵家既没有那个实力，也没有那个能力吃下更多，在京师还好，若是在外地，赵家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护食，你们明白吗？再者，我想跟那位陈汲及他的主人寻求合作，也是有求于对方。”

　　张枫与苏远一时间瞪着眼地说不出话来，质疑陈笠说的话吗？

　　不过他心里面确实想不通，为什么陈笠一口断定，赵家没有那个实力与能力，而另一家就有？

　　你不是来自数万里之外的青云山、青云门么？

　　居然好像比他们两个本地土著还要清楚京师权贵圈似的。

　　只是没等张枫与苏远想好怎么说时，陈笠就笑了笑地又安慰他们一下，然后转身就回去了。

　　张枫一叹对苏远道：“唉，说起来我们两个对于自重来说，也只是两个没多大用处的帮衬，既然自重已做了决定，那么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，但愿到时自重真能给赵家一定份额吧。”

　　苏远苦着脸地点头。

　　因为就这两天，他们两个可没少受赵家的好处，绢布都收了一堆，虽然不及从陈笠那得到的零头，但是那等于跟赵家攀上了关系嘛，那在原来那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情。

　　所以，这也是张枫和苏远一力坚挺赵家的原因之一。

　　下午申时将过时，陈笠喊上了苏远、张枫，还喊上了丫头秋紫随行。

　　陈汲早在苏家坐的不耐烦了，立即让人先行飞马通知。

　　只是对于陈笠喊上一个丫环也一同前往，第一时间是感到无语，因为虽然说在京师，带上俏丫环与随从去吃吃喝喝，是流行的一种做法，那些权贵二代，三代，特别喜欢搞这一套，以衬托自己的不凡和富贵。

　　但是这种事，也要看场合……比如说，如果有意吃野食的话，那么显然带上个丫环是什么鬼？

　　而他的主人招待陈笠，显然不会那么小气，肯定是一做就是全套的。因为谁都明白，如果陈笠能保证供货量，那就是带谁谁发财，带谁就能给谁一场泼天富贵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他的主人怎么可能小气？

　　那么是这位“青云小哥”不懂，还是有意为之……于是陈汲无语之后，就是若有所思。

　　然后他看了看又羞又喜，只差没长出两只翅膀飞起了小丫头秋紫，嗯，长得还不错，但是那眉眼青涩，胎毛清晰的，疑似还是一处子？

　　再结合秋紫的那种羞怯又跃跃欲试的、几近天真般的小孩子心性，一下子他就敢断定，这丫头还真就是一处子。

　　而陈笠走到外面，看了看陈汲的几个年青随从，以及他们身边的几匹马。

　　其中一匹乌黑色的马进入到陈笠的视线。

　　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走过去，拉着马的青年看着陈笠，然后那目光渐渐的变得无辜和忧伤。

　　陈笠：“我看你这马不错。”

　　青年：“……”

　　陈笠半抢半扯地从青年手里扯过缰绳，然后一飞身便上了马。

　　青年侧身仰着去看陈笠，那神色无辜中透着委屈！

　　后面跟出的陈汲一看，得，又碰到一位不走寻常路的，当下扬声道：“自重先生，若喜欢马，改天我帮你寻一匹更好的，此马只是一般。”

　　陈笠：“那就这么说了，最好还是黑色的，越黑越好，毛发光亮些的那种。”

　　陈汲苦笑，这位倒是真不客气，不过嘴里还是大声道：“先生要求可不低了，不过某敢不尽力。”

　　小丫头秋紫上了马车，张枫也被人让出一匹马出来，翻身而上后，在那盼顾自雄，只可怜了老书生苏远，不敢骑马，也不会骑马，只好寻了一匹驴。

　　之后才队伍才匆匆出发。

　　哒哒哒、哒哒哒……

　　陈笠先是让马小跑，猛然一抖缰绳，马儿顿时加速起来，于是他一马当先地离队伍越来越远。

　　陈汲坐在马车上，探出一个头来地看着前方再次无语，但同时也感觉到了陈笠身上的另一种谜之气质，看似不羁，却不显轻佻，对谁都和和气气，而且那不是一种流于表面的和气，而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尊重。

　　不管是他的丫环，还是贫寒的苏远一家，以及对于他陈汲，似乎都是一视同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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