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你点火来我煽风

　　“不必或许。”古雨接口道：“普天之下几乎所有生灵都知道，世间生灵之所以能吐纳天地紫气进行修道，乃是因为生灵本身也是天地紫气孕育而生，体内先天就含有紫气，称为紫种。紫种，籽种也，没有种子，便根本不可能修道。这在《拾阶有术》中记载的清清楚楚。而我，便是《术》中所说的那类‘偶有体内无紫者，天之弃也’之人。嘻嘻。”

　　“你竟还笑得出来？”木师听古雨说到后面竟发出笑声，不由再次感到古雨的“奇葩”。

　　“哭便会有紫种么？那我便哭会儿。”

　　木师见古雨果真立即就要“开哭”，连忙笑骂：“刚好了一会，又要胡闹！”

　　“其实……”古雨淡淡一笑，话锋一转，却道：“其实，若是真的哭便有紫种，我现在反而会不哭。”

　　“嗯？”

　　“幼时，我曾痛恨上天不公，为何偏偏让我得这这体内无紫的异症？但现在却不那么想了。因为小子实在无法理解，芸芸众生为何修道。《拾阶有术》中说，是上天感慨生灵懵懂，方劝众生修道，但修道便不懵懂了么？想那秩、璎两家为获修道紫元，竟恩将仇报，不择手段，残忍相杀，岂不比懵懂更加懵懂？如此，小子我宁愿懵懂罢了。”

　　“嘶！”木师倒吸一口冷气，脑海巨震！

　　修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么？修道还需要理由么？修道还可质疑么？世间生灵所追求的难道不止修道本身么？

　　古雨的话似乎随意，但却突然让木师隐约意识到一些他从未想过的问题。这些问题宛若晨烟，飘渺朦胧，但木师却感到，这朦胧背后似乎有一片新的天地！

　　这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所能说出来的么？他真的只是一个身有异症的无用少年么？

　　木师只觉自己脑中有太多的迷惑无法解答，眼前的少年甚至让他有了“玄奥”之感。好一会，他才苦笑一声，道：“忽然有些感觉，自己竟似白活了这数十年。”

　　“好像有些扯远了呢。小子胡说八道，让木师见笑了。”

　　“是有点远了。”木师也笑道，适时收回了心神。

　　若是一个修为境界更为高深之人，偶遇木师刚才那一番若有若无的思悟，一定会敛神入定，好好体会一番，说不定便会有一番顿悟。但木师自己知道，他虽然也已是碧霄境修为，但却还是太浅太浅，根本没有资格去触及顿悟。强行敛神，只会动摇其原本心念，得不偿失。

　　是以，木师虽然心中生出太多迷惑，却并未继续纠结，他道：“说了半天，我已是完全清楚古家现在所面临的局面。现在，便告诉我你的设计吧。”

　　  “那神秘强者随意出手，便将璎家动手之人全部击杀，顿时令秩、璎两家余下之人骇然无比，旋即仓惶而去。而神秘强者倒也未再追杀他们。”

　　“同样，神秘强者也并未对我古家有过多留意，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。可见，他并非为某一目的而来。至于他为何会出手，我想，当是他恰巧路遇，偶然为之。”

　　“不过即便是这样，也算帮我古家度过了一次灭绝之劫，虽然我古家已只剩我们父子及一名老仆。”

　　说到这里，古雨突然偏头看向木师，问道：“木师，假如你是我古家之人，面临如此局面，会如何收拾？”

　　木师皱眉沉吟片刻，道：“虽然那神秘强者震退了秩、璎两家，但显然只是暂时的。秩、璎两家本就心存觊觎，古家遭此劫难，已经羸弱不堪，他们绝不会放弃这大好机会，迟早还会再行出手。如此局面，可说已是必死之局。”

　　木师额头紧锁，顿一顿接着道：“若是我的话，我想我不会有太多奢望，尽可能地保住古家血脉便了。毕竟，斗是斗不过的，即便选择先行离开神鹊山以图东山，怕也不可。因为没有了神鹊山紫元石矿的支持，要想他日击败秩、璎两家根本是痴心妄想。与其这样，还不如就留在神鹊山，搏命一拼，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。当然，留在神鹊山必须确保一条，那就是为古家血脉留下生机！”

　　木师说完，看向古雨，古雨轻轻点头，道：“看来木师和父亲所想完全相同。此选虽然无奈，但也确实是唯一比较现实之法。但，这却不是我想要的结果。”

　　古雨深吸一口气，续道：“在父亲看来，我便是古家血脉，所以他千方百计想让我活下去，但小子认为，单单我活，根本没有意义，毕竟我是个无紫废人，唯父亲存在，才有可能重整旗鼓。所以，我要的不是我活，而是让父亲活下去，而且，不但活下去，更要再有突破！这，才是古家必死之局中最佳之选。”

　　古雨看着木师，目光中有着与他年纪完全不符的坚毅之色，木师心中赞叹，却摇了摇头：“所有人都知道，只要你父亲活着，古家就不会亡，也正是因此，秩、璎两家才根本不会放过你父亲，所以我才说这是必死之局。你想法虽好，但如何做到？”

　　“木师不是问我如何设计的吗？”古雨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木师再熟悉不过的狡黠之色，接着又问道：“木师，你可知，镇中对你有何传言？”

　　“嗯？”木师一愣，不知古雨何意，略一思忖后答道：“当初我随你父亲来到古家，镇中曾传言我来自一超级势力，背景惊人。但此传言毕竟不真，我也未表露出任何惊人之处，所以不过两三年，这传言就烟消云散无人再提。但奇怪的是，每当关于我的传言消散之时，很快又会有新的‘我如何如何不凡’的传言出现，至今已是反复多次。你怎么突然说起我来了？”

　　“木师宽宥，小子现在告诉木师，这些传言皆是传之于我。”

　　“什么？！”

　　“木师来古家之时，已是我古家遭劫之后数年。这数年间，璎家元气渐复，神秘强者留下的震慑之力也日渐淡去，秩、璎两家随时都会犯我古家，无奈之下，我只能借木师之‘势’了。”

　　“我制造木师背景神秘之言，传入秩、璎两家耳中，必然会令其心有顾忌，怀疑木师和那神秘强者有关，如此便不敢轻举妄动，这样便可暂时令我古家安全。”

　　“没想到，我竟是被你们父子两人都算计了。”听古雨说完，木师不由苦笑，而此笑未僵，木师却突然神色一变，颤声道：“照你所说，在我刚来古家之时你就开始设计了？”

　　“是啊。”

　　“你你你……那时才五岁！怎么会有如此洞悉之能？”木师虽然知道古雨在暗中做了许多设计，但却根本未曾想到，这一切竟是从眼前这少年五岁之时就开始了。

　　“其实也没什么奇怪。五岁那年，我已自知身有异症，更主要的是，就在那一年，原本与我相依为命、对我宠爱到无以复加的父亲，突然视我如蛇蝎，唯恐避之不及。”古雨看着木师，似在解释，又似在回忆：“我曾使劲笑着想钻入父亲怀中撒娇，却被他一把扔在地上，也曾用力抱紧他双腿想一直跟着他，却被他一脚踢开……”

　　古雨眼中突然溢出一些湿润，想来直到今日，幼时心中之痛仍无法磨灭。

　　“我一开始并不明白这是为何，即便我大声哭闹询问父亲，换来的也只是他冰冷无比的眼神。木师，对于一个孩童来说，这种变故无异于天翻地覆，所以，我便好像突然长大般，明白了很多事。”

　　木师默然，心中竟也不由生出一股悲凉，片刻之后才道：“那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乃是你父亲故意为之的？”

　　“在别人看来，冷落一个废物是再自然不过的事，但我不相信父亲的突然改变，这源自血脉，别人理解不了。”

　　“况且，我知道父亲是绝不会以这个理由来冷落我。”古雨眼中的凄凉瞬间变得清亮，缓缓说道：“因为，他当年也是古家最不堪的一个！”

　　“嗯？”木师顿感诧异，他还真没想到，神鹊山三世家当代修为境界最高之人当年竟会获如此评价。

　　“是。父亲幼时在修道上的资质极差，但就是族中之人对他的不离不弃，才让他最终脱胎换骨，成为三家之中最出众之人。木师认为，有此经历的父亲会那么对我吗？”

　　“不会的。”古雨自问自答，“而冷落我不久之后，父亲突然带了一个似乎颇有些来历的人回来，就是木师你，让你做我的文事之师。既然都摆出一副抛弃我的样子，为何还要给我安排个老师？”

　　“我终于明白，所有这一切，都是父亲特意的安排，他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相信，我是他的弃子，我对于古家和他来说没有任何价值，他就是想用这种办法来保全我，直到某一天，让木师你把我带走。这是他设计十年的苦肉计！”

　　“当年我就觉得自己是被你父亲算计了。呵呵。现在看来确实如此。不过还真想不到，你五岁之时就能觉察出。寻常五岁孩童，心智根本都未开，你于他们而言，真可算异数了。”木师笑道，“我半生漂泊，自问也算有些见识，但你这小子还是不断让我感到不可思议。坦白而言，若不是你身有异症，我绝对相信你有天纵之资！”

　　“木师过奖，况且天纵之资什么的，对我而言已没有什么意义。现在的我不仅身有异症，而且还是一个身残不全之人。”古雨轻握了下空空的左臂衣袖，神色淡然，而木师却只能心中一叹。

　　“小子我从那时起确实就开始暗中安排，但设计绝谈不上，不过尽己所能而已。所以，父亲既然已经点火，那我就来煽风！”

　　“煽风？”

　　“不错！父亲希望秩、璎两家视我为无足轻重之人，此举不仅可以令我相对安全，更可让我不至成为秩、璎两家要挟父亲的手段，我何乐而不为？”

　　“不过，若是仅由父亲制造假象，难免会引起秩、璎两家的怀疑。所以，我必须为父亲的计划增加些筹码，让他们深信不疑。”

　　“故而，我所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要变成一个人见人恨、一无是处的顽劣之辈。只有这样，所有的一切才会更加可信和自然。话说，木师觉得小子我演技如何？”

　　“臭小子，还有心情拿这开玩笑么？”木师笑骂，然而心中却是又涌上一股凄凉。小小年纪便要如此扭曲自己，并且一装便是十年，个中滋味怎是一个难字了得？

　　“其实，你完全可以不必让自己必须成为纨绔的。冷落你是你父亲设计的苦肉之计，我想他只希望你与他形同陌路即可，而绝不是想让你成为荒唐顽劣之人。”木师道。

　　“嗯，木师言之有理，但，形同陌路根本不够。因为，我成为众人眼中的顽劣之辈，除了可以让父亲的苦肉之计更加可信，更重要的是，我不仅想要给众人一个假象，更想给父亲一个假象。”

　　“这是何解？”

　　“因为，我想让父亲对我的假冷落变成真唾弃。”

　　“越说我越糊涂了，这又何必？”

　　“木师不是一开始就问我为何非要一心寻死么？其实说起来，这和我想让父亲真正唾弃我是一个缘由。这缘由就是，我，是父亲的魔障！”

　　“魔障？”木师看着古雨，咀嚼这两个字的含义，蓦地，宛若一道天崩地裂般的惊雷突然在他体内炸响，木师只觉一阵剧烈的颤抖，双瞳瞬间放大，惊叫道：

　　“你你你……竟从一开始就打算以死救父？！”

　　古雨慢慢点了点头。

　　原以为古雨给他的震惊已经够多，足够让他有所免疫，但看着轻轻点头的古雨，木师却发现这少年给他的震惊极限根本不知道在哪儿。

　　“无念则强，无欲则刚，无望则立。你父亲爱你、念你，所以怀了必死之心，你只有选择死，才能让他了却心结，无所依、无所望、无所念，才会选择拼劲全力活下去，是么？”

　　“木师理解的很对呢。”

　　古雨一笑，那笑容竟是无比灿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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