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 我不要这“霸”道

　　古雨这一拒绝令残魂惊愕无比。

　　所谓传承，不都是你争我夺，不惜以死相拼，夺之后快的吗？这世界上竟然还有拒绝无上传承的？！

　　什么这世间之“道”根本不是自己欲求之“道”？这世间之道，不就是追求强者之道，掌控万物，唯我独尊吗？竟然还有人不想成为强者？！

　　“哈哈，哈哈。”残魂看着古雨，像看一个根本不是这世界之人的怪物一般，笑了半晌才道：“这世界居然有人不想修道，不想成为强者！你知不知道修道可以令你强大自身，一念之间令弱者跪伏甚至身死，一朝大道在手，更可长生不死，掌控万物？！”

　　“呵呵。”古雨脑中突然出现秩天狐、璎不离、莫予赫等一众之人，接着又出现父亲临死前想要抚摸他的大手、在千机鹊上摇摇欲坠的木师和被纷纷震成血雾的古镇“蝼蚁”，不由一声冷笑，说道：“前辈可否告诉我，我为何非要让弱者跪伏？非要让万物臣服？弱者何辜？万物何辜？换而言之，我若为弱，强者凭何一念之间便对我生杀予夺？！”

　　“这……”残魂顿时语塞，随即怒道：“这世道本就如此！”

　　“哈哈，又是这个理由。既然人人皆说，这世界本就如此，那我便认为这世间之道乃是强者之霸道！而这霸道，却不是小子我想要的了。”

　　“啊！”残魂瞬间暴走，他无法想象眼前这小子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，道便是道，哪有什么霸道不霸道的？

　　“那你想求的道是什么？”残魂在洞中穿梭飘荡，发泄心中郁闷，数圈之后回到古雨身边，再问。

　　“小子不知。反正不是世间这‘道’。”

　　“如此，小子你是绝对拒绝吾之传承了？”残魂痛心疾首，若不是他根本没有肉身，怕是要将一头长发都揪下来了。他等待了千年，好不容易才等来一个，而且还是一个能感知其留影返照的人，但此人却不肯接受他的传承，怎不令他痛苦绝望？

　　“嗯。”古雨点头。

　　“那老夫便杀了你！”残魂终于彻底怒了。

　　“小子拒绝前辈传承，但前辈却不能杀我。”谁知，古雨却是一笑。

　　“我为什么不能杀你？”残魂大惑。

　　“因为，我知道前辈你……本姓木！”

　　“什么？！”一个木字入耳，残魂虚幻的双眼竟然爆发出夺目的红光，惊问：“你怎知老夫本姓？”

　　古雨不答，却是深深一拜。

　　“千机木家先祖在上，受后世小子一拜！”

　　“你你你……”残魂看着突然下拜的古雨，这一惊非同小可！

　　古雨虽不愿磕头认师，但在心中却绝对当木师为父，残魂既为木师先祖，他自然也当残魂为半个先祖，所以这一拜倒也自然。

　　“你是青域林界木家之人？”残魂颤声问道。

　　“是，也不是。”

　　古雨起身，见这残魂忽喜忽怒，忽异忽惊，宛如一个孩童，不由一笑，当下便将木师之事告诉了残魂。

　　一席话罢，残魂仰天一声长叹，也是百感交集。

　　“千年变换，沧海桑田，没想到我木家还能延续至今，幸甚，幸甚啊！”

　　“前辈……”

　　“莫要再叫什么前辈，你我虽无血脉关系，但你是我后世子孙义子，老夫倚老卖老，可当你一声老祖之称？”

　　“老祖。”古雨乖巧，心中本就当残魂半个先祖，又体会残魂千年孤苦，当即便是改口。而一声老祖出口，那残魂虚幻之身竟有些抽搐，显然心中激动。

　　“好孩子！”残魂点头应下称呼，心中喜不自胜，道：“如今你不仅得我留影返照，更算我半个后辈，我将传承给你，可说是完美之选。好孩子，你还要拒绝么？”

　　此时，残魂面容慈祥，与寻常老翁看子孙绕膝之时的神情无异，而其眼神之中更带一丝祈求之色，令古雨心中不由一软。

　　然而，霎那间，残魂之貌在古雨眼中似乎又变成了那古镇中的荀翁，笑意盈盈却突然爆为一团血雾，令古雨一阵心悸，也顿时冲淡了那一抹心软。

　　“小子祈老祖原谅，我还是不能受老祖传承。”古雨轻轻说道。

　　“你……”残魂笑容顿失，身上的光芒也瞬间暗淡。古雨看得出，这再一次的拒绝，对残魂的打击颇重。

　　“老祖，小子自有一心，与这世道格格不入。我虽不曾修道，但也知修道讲究道心通达。如此，我即便接受老祖传承怕也没有什么成就，反而辜负了老祖。所以，还请老祖原谅小子不知好歹。”

　　残魂叹息一声，知道古雨所说不虚。

　　“老祖，小子不知你为何困在这里。既然今日你知道木家尚存，为何不回到祖地，将传承交给他们呢？那你之传承岂不更得其所？”古雨见残魂黯然，不由建言。

　　“你有所不知。”残魂摇了摇头，“我只是一缕残魂，因心有执念才不肯进入轮回。能存世千年，也全赖这洞中充沛的紫元石支撑魂息。没了紫元石，只要在光天化日下暴露数刻，我便会魂息丧尽，彻底化为新生魂体而进入轮回。此地距我那祖地十数万里之遥，我这残魂之体根本无法跨越如此距离。”

　　“原来如此。”古雨微微点头，随即又不死心地问道：“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？”

　　“还能有什么办法？”残魂颓然，目光扫向别处，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恢复一新的千机鹊，心中不由一动，叫道：“有了！”

　　“什么？”

　　“怎么把我这老友忘了！”残魂哈哈大笑，“千机鹊体内有一块聚元归心铁，能够吸纳大量紫元石之中的紫气，我可让其‘饱食’一顿，然后令自己附在其上，那就可以离开此地了！”

　　“真的吗？那便好了！”古雨听残魂说有办法，自然也是十分高兴，不过刚要抚掌庆贺，却又见残魂神情萎靡下去，忙问：“老祖，又怎么了？”

　　残魂看一眼古雨，沉声慢语道：“那聚源归心铁本是我这千机鹊的驱动之源，我若附身其上，这千机鹊便不能变化飞翔。而此去我那祖地足有十数万里，这……”

　　古雨心思通灵，看残魂表情，自然一下明白，于是站起身来，郑重说道：“老祖，义父有大恩于我，我也曾立誓，一定要完成义父心愿。所以，小子愿请命，送老祖回归祖地，除非身死！”

　　“好孩子……”若有肉身，残魂这一下可真要落泪了，他虚抚古雨面颊，神情动容。

　　想想也是，十数万里啊，即便是修道之人，若无飞行之法，怕也要走它几年，当年木师为寻先祖踪迹，借助千机鹊都差不多耗尽半生才寻到神鹊山，而古雨不过是个毫无修为的少年，而且还五体不全，此去之艰险简直无法想象。

　　“你虽不愿受我传承，令我痛失一佳弟子，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，老夫却得一性情如此坚毅的后辈，可算更为难得。好孩子，真要多谢你了……”

　　“老祖说得哪里话来……”古雨几日之内家破人亡，虽一直压抑心中伤悲，但毕竟只是少年，见残魂神情动作一如亲人长辈，顿时悲从中来，声音哽咽。

　　残魂见状，将古雨虚揽入怀，而古雨竟真真从残魂身上感到了一丝暖意……

　　……

　　看着眼前宛如小山一般的紫元石，即便对其没什么概念的古雨也惊叹了，因为按古家家史所记，几百年来，三世家所开采的紫元石数量，不过眼前紫元石的数十分之一。

　　“呵呵，当年我在此处发现了紫元石矿，原本想开采出来带回木家，未曾想却突然遭人暗算。虽然暗算之人被我击杀，但你老祖我也离死不远了。于是便藏身于此，并布下一些安排，希望有缘之人能发现此处，受我传承。你古家先祖捡到的族信就是我故意留下的。安排之后不久，你老祖我便一命呜呼，只剩下不及我当年风采万分之一的一缕魂魄等啊等，终于把你等来了。哈哈。”

　　也不知是这残魂被憋了一千年，还是因等到了古雨心情大好，话语奇多，一边打点准备，将所有漂浮在洞中的紫元石收集一处，一边向古雨讲述其当年事迹。讲到得意之处，还会手舞足蹈一番。所以，没有多久，古雨倒将这残魂过往之事知道了个七七八八。

　　原来，这残魂本名叫做木飞鸾，当年也是偶然之下获得一份机缘，修得了一种盛行于上古，却与当世通行的修道之法大不相同的道法，称作营造之术。

　　营造之术能创制一些具有奇特法能的事物，所以，修习营造之术之人一般自身修为不高，但战力却颇为不凡。按木飞鸾自己所说，他曾以上中元绛霄境的修为，匹敌过小玄天紫霄境的强者。而正是凭借这营造之术的奇妙，他才成为千机一族的开族先祖。

　　只是，木飞鸾后来发现，他所修习的营造之术似乎有个极大的瓶颈，到达一定境界之后，无论如何都很难再进一步。而欲再有所突破，就必须掌握一种传说中的道法——格物之法。

　　传说，格物之法以体察万物玄妙入道，极善利用外物之力，其强大之处超乎所想，营造之术也不过是脱胎于其的一丝皮毛而已。

　　木飞鸾虽有心去寻找传说中的格物之法，但受家族所累，一直无法成行。直到木家遭受神秘势力袭击之后，他才坚定了寻法之心，于是离族而去。

　　多年寻觅之后，他略有所获同时也终于知道，格物之法之所以未曾流传下来，隐约与一场上古时期的惊天巨变有关。而且时至当世，格物之法都还是个禁忌，似乎与格物之法有关之人都会无端遭到神秘袭击，而他之所以遭人暗算而身陨，便是此故。推而远之，早年千机一族受到神秘袭击，怕也与之有关……

　　终于，所有一切打点完毕。

　　“好孩子，我要进去了呢。”木飞鸾再看一眼古雨。

　　“老祖放心，必不负所托。”古雨笑答，那份从容淡然似乎根本未将此后的十万里艰辛放在眼中。

　　木飞鸾一生也算阅人无数，十来岁的少年在他眼中通常都是不经世事的稚嫩小儿，但对古雨这份笃定，他却莫名地相信。

　　“嗯。”木飞鸾点点头，尔后便突然一声清喝：“起！”

　　喝声中，那被收拢起来的紫元石如风卷落叶般腾空而起，尔后又化为涓涓细流，对着千机鹊之口便直直流入。霎那，千机鹊暴出夺目光芒。

　　光芒盛到极致之时，木飞鸾也是陡然凌空，倏忽没入千机鹊，空旷的洞中便只留下他最后的嘱咐：“千机鹊只能重启一次，所以你只有回到木族才能将我放出，切记切记……”

　　木飞鸾的话音慢慢消散，而千机鹊也是慢慢缩小，直至化为一只儿拳大小的七彩小鹊，落在古雨手中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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